破局 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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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局 4
兩日前的深夜，一道輕微而急促的敲門聲將她從夢境中驚醒。
沈妙宜和春夏點亮了油燈、手握木棍，小心翼翼的躲在門背後問來者何人。
“是我，蘇祈。”他的聲音在夜色濃重的夜晚顯得格外清亮。
沈妙宜滿心疑惑地打開門。
果然，芝蘭玉樹的身影出現在門外，他披著一件藏青色的披風，眸光清和，月色為他本就白皙的肌膚渡上了一層銀輝，整個人顯得十分沈靜。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沈妙宜肉眼可見的不安，本該丁憂在家的人卻深夜到訪，一定非同一般。
蘇祈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，定定落在院中那棵丁香樹上。
“有件事我想同你商議，可否進去說話？”
她和春夏對視一眼後二人不約而同側開身，讓他進了門。
“阿妙，我先回屋了，有事你喚我。”春夏說罷立即閃身回了自己的屋子，徒留沈妙宜在此。
蘇祈屈膝做在矮凳上，擡頭仰望著她。
沈妙宜將小圓桌上的油燈點亮，小小的院落，被昏昏暗暗的燭火籠罩。
她的手上還纏著白布，蘇祈自然也看到了，他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似乎早有預料一般道：“受傷了？”
她收斂裙擺坐在他的對面，沈默著點了點頭。
“嚴重嗎？”
她搖了搖頭，
對面的人亦沈默了。
二人隔著小小的圓桌無聲地對坐，一盞半舊的油燈飄出細微的黑煙。
蘇祈的目光上移，略過她紅潤的嘴唇，最終落在那微微卷翹的長睫上。
“你怎麽不點蠟燭？”
沈妙宜微微一楞，掃視了一眼面前的油燈，才反應過來。
她生辰那日，他曾送來一整箱的樺白蠟燭。
樺白蠟無色無味，肌理瑩白，燃燒時充盈明亮，蠟不淋淚，堪稱蠟中極品，可是一支就要幾十文錢。確實不是她們這種尋常人家用的起的。她能理解蘇祈的好意，但確實受用不起：“太精貴了，我們用不慣。”
語落，又是一陣沈默。
沈妙宜始終保持著垂眸的姿勢，她的目光落在鞋尖上，落在手腕上，落在青石地板上，就是不肯與他對視片刻。
半晌後，終究還是蘇祈按耐不住，悠悠地嘆了口氣。
“你也不問問我最近過的怎麽樣？”
沈妙宜這才擡眸，淺淺地看了他一眼：“你深夜造訪，擾人清夢，難道就為說些莫名其妙的話？”
她面露厭煩之色，眼看就要下逐客令了。
蘇祈這才無奈的說明來意。
“我知道繡坊如今遇到了困難，今日來此就是想問問你，有條路或許能助你解困，不知你是否有膽量一試？”
語落，沈妙宜猶疑的目光與他相對。
巨大的禦船停在湖中央，一艘小船載著柳大人先一步向著禦船駛去，沈妙宜看著遠去的身影越來越小，心跳越來越快。
禦船之上，皇帝見到一身緋色官袍的柳向俊，才想起前些日子蘇家的事。
“噢，如今蘇祈丁憂在家，織造署由你代管？”
柳向俊小心翼翼地行禮面聖：“回稟陛下，正是卑職。”
皇帝點了點頭，隨口問了他幾樁公務，見柳向俊都能對答如流，陛下面上顯出幾分悅色。
“先前敬獻的千裏玉蘭圖，太後十分喜歡，朕宣你來，是想再為十皇子請一副平安繡！”
眾人皆看向柳大人，只等著他領旨謝恩，卻不曾想，他居然面露難色“撲通”一聲跪地不起：“卑職無能，還請陛下贖罪。”
此言一出在場諸位皆是一驚。
柳向俊行過禮這才娓娓道來：“千裏玉蘭圖主要出自澤陽沈姓繡娘之手，如今她已在澤陽開設繡坊，自立門戶。”
“自立門戶又如何？”太後有些不明所以，出言打斷他：“能為皇子刺繡祈福，這等殊榮難道不該人人艷羨？”天下還有人不願意？
柳向俊聞言頻頻點頭稱是，隨即又露出為難之態：“太後娘娘您有所不知，澤陽鎮上如今流傳著一件稀奇事。”
“沈繡娘手藝精湛，自立門戶開了繡坊，但她偏收留了幾位從良女做學徒，此舉在澤陽引發了不少爭議。”
“坊間人人都道她壞了規矩，聯名上書懇求將這間立女繡坊驅逐出鎮。”
柳向俊蔫頭耷腦一副無奈的模樣：“卑職雖出任織造署的主事郎官，可商會乃民間組織，卑職亦不知該如何處置，還請陛下贖罪。”
“居然有這等事？”
皇後娘娘一臉關切地揮手示意柳向俊起來回話。
後者立即辭謝起身繼續解釋道：“澤陽憑借刺繡技藝聞名天下，古往今來對繡娘自然有一套評判標準，如今隨著貢秀院的成立，澤洋的刺繡產業越發繁榮，數以萬計的繡娘在此謀生某事，這本是好事一樁，可是······”
眾人聽著柳大人的描述，反倒來了興致。
久在深宮，太後對民間的奇聞軼事頗為好奇，張口問道：“這沈繡娘究竟是什麽來歷？”
柳向俊遲疑了片刻，拱手作答：“太後娘娘明鑒，這沈繡娘的來歷眾說紛紜，坊間有傳言她是青樓姬子，也有傳言是鄉野村婦，亦有傳言是朝廷命官之妻······流言蜚語之多，微臣也無從考證，可她的繡工紮實，技法高超，在整個澤陽鎮都是首屈一指的。”
“再者，她收留的皆是無家可歸的弱女子······”
太後娘娘斜倚在軟枕沈吟了一句：“如此說來，她也算是個古道熱腸之人。”
淑妃娘娘聽了半天，那玉蘭圖她沒見過，可聽柳大人如此描述，她倒是對這個民間繡娘充滿了好奇，於是也沖柳向俊追問：“當真有這種奇女子？”
見諸位貴人都心存好奇，柳向俊便壯著膽子：“回稟太後娘娘，皇後娘娘，貴妃娘娘，微臣鬥膽，已經宣那沈繡娘在岸上候旨，諸位若是存疑，大可宣她來問話。”
語落，太後和皇後對視一眼，還未來得及表態，偏皇帝對此事毫無興致：“不必了，既然這繡娘來歷不明，底細不清，斷不可指定她為皇子祈福，換個官坊的可靠繡娘便罷。”
天子擺了擺手，示意柳向俊退下。
柳大人面聖本就緊張，此時皇帝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，他亦不敢多言，哪怕心下焦灼難當也只能木訥的點點頭，唯唯諾諾地起身告退。
“且慢。”
皇後及時出聲阻止，只見她眉眼溫柔地轉過頭望著上首：“陛下此番南巡，一路上接見了不少文人墨客，臣妾即為一國之母，也想體察體察民間女子的疾苦，這位繡娘既已宣來了，倒不妨見上一見。”
見皇後眼中帶笑，語態溫柔，皇帝也不好當眾駁了她的面子，只好揮了揮手，內侍官立即出門去傳人。
一葉扁舟好似離弦之箭，甲板上兩步一個甲胄加身的禁軍，肅穆以待，沈妙宜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，內心一再告誡自己要鎮定，要鎮定，可一邁步雙腿還是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。
依例禁軍要對所有登上聖船的人搜身，尤其是這種身份存疑的民間百姓。
見她手裏拿著一個包袱，士兵十分警惕的問道：“包袱中是何物？”
沈妙宜緊張的張了張嘴，聲音卻卡在喉嚨裏發不出來。
就在此時，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朝她走來。
“你且退下。”
她循聲望去驚訝地發現，來人居然是謝義安。他身著統一的甲胄，寬闊的肩膀顯得孔武有力，頭盔上別著一截紅纓與眾人略顯不同。
士兵聞言立即恭敬地退下。
“包袱裏可有利器？硬物？”
謝義安的聲音明顯柔和了許多，沈妙宜急忙搖了搖頭：“沒有。”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。
謝義安沖她露出一個溫柔的淺笑，好似在叮囑又好似在安慰她：“聖上問什麽你就答什麽，切莫緊張。”
沈妙宜謹慎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包袱，她本想同謝大哥再說兩句話，以便緩解自己緊張的情緒，可裏頭的內侍官已經迎了出來。
“沈繡娘，這邊請。”
來人比羅公公和氣許多，眉宇間流露出不容小覷的威嚴。
沈妙宜深吸一口氣，在謝義安鼓勵的目光中，走進船艙。
富麗堂皇的畫舫內，雕欄玉砌，華光璀璨，裊裊清香令人思緒漸寧，她在內侍官的指引下端端正正行跪拜禮，一排明黃華麗的貴人就在對面，她謹記低頭斂眉，姿態謙恭。
“你就是沈繡娘？”
皇帝身著絳色實地紗彩繡蟒袍端坐在龍椅內，目光細細打量過眼前這位年輕的女子，模樣倒是清秀，可看著有些孱弱，不像是柳大人口中描繪的奇女子。
“民女沈妙宜參見皇帝陛下，吾皇萬歲。”
皇帝擺了擺手眸光掃過皇後，示意她主持會面。
皇後輕輕頷首，一貫的和顏悅色地開口：“你可知，今日為何宣你見駕？”
沈妙宜戰戰兢兢地擡起頭，她飛快的掃視了一眼，面前身著黃袍的自然是皇帝陛下，天子威嚴令人肅穆，另有三位貴人。
年紀稍長的貴人雲鬢微白，身著青色緞繡團花紋褂，下擺元青壽字梅花邊，自然是太後娘娘；坐在陛下右下首的貴人，姿容俏麗，一頭烏發熠熠生輝，珠翠玲瑯整個人猶如仙子下凡一般耀眼奪目，她的身邊還坐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，虎頭虎腦甚是可愛，料想應是大皇子，沈妙宜心中猜測那這位貴人必然是淑妃娘娘。
她又將目光轉向問話的貴人，那人坐在陛下左手邊，一襲淺青色對襟襦裙，雖是彩繡，可色澤溫潤並不張揚。妝容也不似淑妃娘娘那般華麗隆眾，反倒多了一絲典雅素美之態，尤其一雙眸子，澄澈盈盈令人如沐春風。
“回稟皇後娘娘，民女不知。”她坦然相告後忐忑地望著皇後，好在對方臉上並無慍色，反倒笑意更濃。
“方才我們聽柳大人說，你手藝超凡，是澤陽鎮首屈一指的繡娘。”
太後娘娘饒有興趣的盯著對面這個年輕的女子。很期待她的回答。
沈妙宜聞言恭敬地頷首：“娘娘謬讚，民女愧不敢當。”
皇後娘娘註意到她手裏始終捏著一個小小的赤色包袱。
“噢？你手裏拿的什麽？”
沈妙宜趕緊雙手捧起：“聽聞皇後娘娘誕下十皇子，普天同慶，民女特意為十皇子繡制了一副百家衣。”
內侍官接過她手中的赤色包袱，小心翼翼的將裏面的繡品在眾人面前展開。
這是一件十分特殊的小衣。五顏六色，細看卻發現此衣並非一塊布料裁剪而成。
皇後娘娘招來內侍官，將小衣接過來仔細打量。
“百家衣？”
太後娘娘也是一臉好奇，她從皇後娘娘手中接過五彩斑斕的小衣裳，細細端詳著，衣裳雖然不大但由無數塊零星的布帛拼縫而成，每一處針腳都格外勻稱，若非細看幾乎發覺不了。
衣襟的正中繡著一圈小巧玲瓏的石榴，活靈活現。
“回稟娘娘，縫制這件衣裳一共用了一百零八片布帛，皆來自澤陽本地民戶之家。”
沈妙宜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似乎略有些低，便壯著膽子稍稍提高音量：“江南自古就有穿百家衣，納百家福的舊俗，願十皇子康健順遂，福澤綿長。”
眾人的目光都在那件精致小巧的衣裳上，唯有皇帝與眾人不同：“是誰令你這麽做的？”天子威嚴而冷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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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妙宜和春夏點亮了油燈、手握木棍，小心翼翼的躲在門背後問來者何人。
“是我，蘇祈。”他的聲音在夜色濃重的夜晚顯得格外清亮。
沈妙宜滿心疑惑地打開門。
果然，芝蘭玉樹的身影出現在門外，他披著一件藏青色的披風，眸光清和，月色為他本就白皙的肌膚渡上了一層銀輝，整個人顯得十分沈靜。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沈妙宜肉眼可見的不安，本該丁憂在家的人卻深夜到訪，一定非同一般。
蘇祈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，定定落在院中那棵丁香樹上。
“有件事我想同你商議，可否進去說話？”
她和春夏對視一眼後二人不約而同側開身，讓他進了門。
“阿妙，我先回屋了，有事你喚我。”春夏說罷立即閃身回了自己的屋子，徒留沈妙宜在此。
蘇祈屈膝做在矮凳上，擡頭仰望著她。
沈妙宜將小圓桌上的油燈點亮，小小的院落，被昏昏暗暗的燭火籠罩。
她的手上還纏著白布，蘇祈自然也看到了，他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似乎早有預料一般道：“受傷了？”
她收斂裙擺坐在他的對面，沈默著點了點頭。
“嚴重嗎？”
她搖了搖頭，
對面的人亦沈默了。
二人隔著小小的圓桌無聲地對坐，一盞半舊的油燈飄出細微的黑煙。
蘇祈的目光上移，略過她紅潤的嘴唇，最終落在那微微卷翹的長睫上。
“你怎麽不點蠟燭？”
沈妙宜微微一楞，掃視了一眼面前的油燈，才反應過來。
她生辰那日，他曾送來一整箱的樺白蠟燭。
樺白蠟無色無味，肌理瑩白，燃燒時充盈明亮，蠟不淋淚，堪稱蠟中極品，可是一支就要幾十文錢。確實不是她們這種尋常人家用的起的。她能理解蘇祈的好意，但確實受用不起：“太精貴了，我們用不慣。”
語落，又是一陣沈默。
沈妙宜始終保持著垂眸的姿勢，她的目光落在鞋尖上，落在手腕上，落在青石地板上，就是不肯與他對視片刻。
半晌後，終究還是蘇祈按耐不住，悠悠地嘆了口氣。
“你也不問問我最近過的怎麽樣？”
沈妙宜這才擡眸，淺淺地看了他一眼：“你深夜造訪，擾人清夢，難道就為說些莫名其妙的話？”
她面露厭煩之色，眼看就要下逐客令了。
蘇祈這才無奈的說明來意。
“我知道繡坊如今遇到了困難，今日來此就是想問問你，有條路或許能助你解困，不知你是否有膽量一試？”
語落，沈妙宜猶疑的目光與他相對。
巨大的禦船停在湖中央，一艘小船載著柳大人先一步向著禦船駛去，沈妙宜看著遠去的身影越來越小，心跳越來越快。
禦船之上，皇帝見到一身緋色官袍的柳向俊，才想起前些日子蘇家的事。
“噢，如今蘇祈丁憂在家，織造署由你代管？”
柳向俊小心翼翼地行禮面聖：“回稟陛下，正是卑職。”
皇帝點了點頭，隨口問了他幾樁公務，見柳向俊都能對答如流，陛下面上顯出幾分悅色。
“先前敬獻的千裏玉蘭圖，太後十分喜歡，朕宣你來，是想再為十皇子請一副平安繡！”
眾人皆看向柳大人，只等著他領旨謝恩，卻不曾想，他居然面露難色“撲通”一聲跪地不起：“卑職無能，還請陛下贖罪。”
此言一出在場諸位皆是一驚。
柳向俊行過禮這才娓娓道來：“千裏玉蘭圖主要出自澤陽沈姓繡娘之手，如今她已在澤陽開設繡坊，自立門戶。”
“自立門戶又如何？”太後有些不明所以，出言打斷他：“能為皇子刺繡祈福，這等殊榮難道不該人人艷羨？”天下還有人不願意？
柳向俊聞言頻頻點頭稱是，隨即又露出為難之態：“太後娘娘您有所不知，澤陽鎮上如今流傳著一件稀奇事。”
“沈繡娘手藝精湛，自立門戶開了繡坊，但她偏收留了幾位從良女做學徒，此舉在澤陽引發了不少爭議。”
“坊間人人都道她壞了規矩，聯名上書懇求將這間立女繡坊驅逐出鎮。”
柳向俊蔫頭耷腦一副無奈的模樣：“卑職雖出任織造署的主事郎官，可商會乃民間組織，卑職亦不知該如何處置，還請陛下贖罪。”
“居然有這等事？”
皇後娘娘一臉關切地揮手示意柳向俊起來回話。
後者立即辭謝起身繼續解釋道：“澤陽憑借刺繡技藝聞名天下，古往今來對繡娘自然有一套評判標準，如今隨著貢秀院的成立，澤洋的刺繡產業越發繁榮，數以萬計的繡娘在此謀生某事，這本是好事一樁，可是······”
眾人聽著柳大人的描述，反倒來了興致。
久在深宮，太後對民間的奇聞軼事頗為好奇，張口問道：“這沈繡娘究竟是什麽來歷？”
柳向俊遲疑了片刻，拱手作答：“太後娘娘明鑒，這沈繡娘的來歷眾說紛紜，坊間有傳言她是青樓姬子，也有傳言是鄉野村婦，亦有傳言是朝廷命官之妻······流言蜚語之多，微臣也無從考證，可她的繡工紮實，技法高超，在整個澤陽鎮都是首屈一指的。”
“再者，她收留的皆是無家可歸的弱女子······”
太後娘娘斜倚在軟枕沈吟了一句：“如此說來，她也算是個古道熱腸之人。”
淑妃娘娘聽了半天，那玉蘭圖她沒見過，可聽柳大人如此描述，她倒是對這個民間繡娘充滿了好奇，於是也沖柳向俊追問：“當真有這種奇女子？”
見諸位貴人都心存好奇，柳向俊便壯著膽子：“回稟太後娘娘，皇後娘娘，貴妃娘娘，微臣鬥膽，已經宣那沈繡娘在岸上候旨，諸位若是存疑，大可宣她來問話。”
語落，太後和皇後對視一眼，還未來得及表態，偏皇帝對此事毫無興致：“不必了，既然這繡娘來歷不明，底細不清，斷不可指定她為皇子祈福，換個官坊的可靠繡娘便罷。”
天子擺了擺手，示意柳向俊退下。
柳大人面聖本就緊張，此時皇帝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，他亦不敢多言，哪怕心下焦灼難當也只能木訥的點點頭，唯唯諾諾地起身告退。
“且慢。”
皇後及時出聲阻止，只見她眉眼溫柔地轉過頭望著上首：“陛下此番南巡，一路上接見了不少文人墨客，臣妾即為一國之母，也想體察體察民間女子的疾苦，這位繡娘既已宣來了，倒不妨見上一見。”
見皇後眼中帶笑，語態溫柔，皇帝也不好當眾駁了她的面子，只好揮了揮手，內侍官立即出門去傳人。
一葉扁舟好似離弦之箭，甲板上兩步一個甲胄加身的禁軍，肅穆以待，沈妙宜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，內心一再告誡自己要鎮定，要鎮定，可一邁步雙腿還是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。
依例禁軍要對所有登上聖船的人搜身，尤其是這種身份存疑的民間百姓。
見她手裏拿著一個包袱，士兵十分警惕的問道：“包袱中是何物？”
沈妙宜緊張的張了張嘴，聲音卻卡在喉嚨裏發不出來。
就在此時，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朝她走來。
“你且退下。”
她循聲望去驚訝地發現，來人居然是謝義安。他身著統一的甲胄，寬闊的肩膀顯得孔武有力，頭盔上別著一截紅纓與眾人略顯不同。
士兵聞言立即恭敬地退下。
“包袱裏可有利器？硬物？”
謝義安的聲音明顯柔和了許多，沈妙宜急忙搖了搖頭：“沒有。”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。
謝義安沖她露出一個溫柔的淺笑，好似在叮囑又好似在安慰她：“聖上問什麽你就答什麽，切莫緊張。”
沈妙宜謹慎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包袱，她本想同謝大哥再說兩句話，以便緩解自己緊張的情緒，可裏頭的內侍官已經迎了出來。
“沈繡娘，這邊請。”
來人比羅公公和氣許多，眉宇間流露出不容小覷的威嚴。
沈妙宜深吸一口氣，在謝義安鼓勵的目光中，走進船艙。
富麗堂皇的畫舫內，雕欄玉砌，華光璀璨，裊裊清香令人思緒漸寧，她在內侍官的指引下端端正正行跪拜禮，一排明黃華麗的貴人就在對面，她謹記低頭斂眉，姿態謙恭。
“你就是沈繡娘？”
皇帝身著絳色實地紗彩繡蟒袍端坐在龍椅內，目光細細打量過眼前這位年輕的女子，模樣倒是清秀，可看著有些孱弱，不像是柳大人口中描繪的奇女子。
“民女沈妙宜參見皇帝陛下，吾皇萬歲。”
皇帝擺了擺手眸光掃過皇後，示意她主持會面。
皇後輕輕頷首，一貫的和顏悅色地開口：“你可知，今日為何宣你見駕？”
沈妙宜戰戰兢兢地擡起頭，她飛快的掃視了一眼，面前身著黃袍的自然是皇帝陛下，天子威嚴令人肅穆，另有三位貴人。
年紀稍長的貴人雲鬢微白，身著青色緞繡團花紋褂，下擺元青壽字梅花邊，自然是太後娘娘；坐在陛下右下首的貴人，姿容俏麗，一頭烏發熠熠生輝，珠翠玲瑯整個人猶如仙子下凡一般耀眼奪目，她的身邊還坐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，虎頭虎腦甚是可愛，料想應是大皇子，沈妙宜心中猜測那這位貴人必然是淑妃娘娘。
她又將目光轉向問話的貴人，那人坐在陛下左手邊，一襲淺青色對襟襦裙，雖是彩繡，可色澤溫潤並不張揚。妝容也不似淑妃娘娘那般華麗隆眾，反倒多了一絲典雅素美之態，尤其一雙眸子，澄澈盈盈令人如沐春風。
“回稟皇後娘娘，民女不知。”她坦然相告後忐忑地望著皇後，好在對方臉上並無慍色，反倒笑意更濃。
“方才我們聽柳大人說，你手藝超凡，是澤陽鎮首屈一指的繡娘。”
太後娘娘饒有興趣的盯著對面這個年輕的女子。很期待她的回答。
沈妙宜聞言恭敬地頷首：“娘娘謬讚，民女愧不敢當。”
皇後娘娘註意到她手裏始終捏著一個小小的赤色包袱。
“噢？你手裏拿的什麽？”
沈妙宜趕緊雙手捧起：“聽聞皇後娘娘誕下十皇子，普天同慶，民女特意為十皇子繡制了一副百家衣。”
內侍官接過她手中的赤色包袱，小心翼翼的將裏面的繡品在眾人面前展開。
這是一件十分特殊的小衣。五顏六色，細看卻發現此衣並非一塊布料裁剪而成。
皇後娘娘招來內侍官，將小衣接過來仔細打量。
“百家衣？”
太後娘娘也是一臉好奇，她從皇後娘娘手中接過五彩斑斕的小衣裳，細細端詳著，衣裳雖然不大但由無數塊零星的布帛拼縫而成，每一處針腳都格外勻稱，若非細看幾乎發覺不了。
衣襟的正中繡著一圈小巧玲瓏的石榴，活靈活現。
“回稟娘娘，縫制這件衣裳一共用了一百零八片布帛，皆來自澤陽本地民戶之家。”
沈妙宜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似乎略有些低，便壯著膽子稍稍提高音量：“江南自古就有穿百家衣，納百家福的舊俗，願十皇子康健順遂，福澤綿長。”
眾人的目光都在那件精致小巧的衣裳上，唯有皇帝與眾人不同：“是誰令你這麽做的？”天子威嚴而冷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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